枪毙犯人那天,人们兴奋得像是过节,到处议论纷纷。

我朴实诚恳的老爹,在“文革”

中当过革委会主任,春风得意了好几年。

但是,“文革”

结束后(也许没结束)老爹就装病退职了,离开了学校,进山里砍楠竹,编做桌子椅子,或者小动物。

我记事起,老爹就是一个民间手工艺人了。

他的脾气很倔,除了沉默,就是暴力,弄得家里阴气沉沉。

我后来听到老爹当革委会主任时的事情,比如老爹毁掉了别人的前途,结了不少冤家……还有人说老爹趁机夺人妻子——我不相信这个,这是对老爹的污蔑。

也有那有名有姓的事,说老爹把一个姓张的画家整惨了。

原因是画家在乞丐的下巴画了一颗痣,老爹认为他侮辱毛主席。

刑场在资江河边的荒地里。

我不知道,田甲怀着什么心情去看老爹吃枪子儿。

她那天脸色平常,两眼冷漠,临走前,把老妈遗像中的笑容擦得透亮。

老妈十八岁生下姐姐,她们像姐妹一样,姐姐似乎对老妈的爱情了如指掌。

她们对我隐瞒的秘密远不止这些。

我想问点什么,田甲便对我露出敌意。

作为家中各自孤立的人,我唯有与喜怒无常的老爹努力结成同盟。

执行枪毙那天,很多学校都空了,我的学校也不例外。

为了占到最好的观看位置,很多同学带了干粮,大清早就出发,往资江河边的刑场赶。

那一天到处都是人,蚂蚁窝一样。

有的人根本不知道刑场的具体位置,跟着别人瞎转。

老妈死了,老爹被抓之后,我不去学校,也没人管了。

没多久,我就混上了城里的不良少年,抽起烟来。

我那天也去了刑场,纯粹是不想让同学看不起。

他们基本上都看过枪毙犯人,没看过的低人一等,错过了更会遗憾终生。

他们说,当枪子儿冲进身体里时,能闻到肉香,像八月十五的粉蒸排骨。

我熟悉这种味道,粉蒸肉是老妈的拿手菜。

每年中秋,老妈在选肉上十分用心,每次都要跟屠户磨嘴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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